岁一长,我大伯灵符的羽翼已丰,瀛台寒回与他行走得多了起来,新大合萨也里牙火者又倒向了寒回一边,前山王瀛台檀灭的位置就突然如火山口一样难熬了起来。我叔父瀛台寒回就如一条极有耐心的蛇,坚忍,狡诈,慢慢地,一口一口地盘剥走他的兵权,至青虎十二年时,三骑八卫的虎符多半已入瀛台寒回之手。眼见他处心积虑,酝酿经营了十二年的心愿就要得偿,青阳这只草原上的猛虎却张开血盆大口,朝瀛棘扑击而来,西凉关一战,三骑八卫溃不成军,瞬时间玉石俱焚,什么丹墀玉殿,什么王图霸业,顷刻间都成了泡影。此刻我叔父瀛台寒回策马从东营中赶了过来,接过自己儿子的首级。他面容清瘦,脸上的肉似乎都被一把刀剔了个干净,长长的鹰钩鼻子像老鹰的长喙样突兀地伸了出来。要说他的城府确实让人钦佩,此时他捧着自己儿子的头,除了眼角微微跳动之外,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。望着他孤孑远去的影子,在场的所有瀛棘人却全都心头狂跳,知道暴风雨就要笼罩在阴羽的荒原之上,那是无法躲避的事情,这条善于蛰伏的蛇,或迟或早,要张开他的毒牙利嘴,为今日讨个说法。“把左骖交给老五,你开什么玩笑?”铁勒延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,“门都没有。”“你手下杀了昆天王的儿子,他怎么能善罢甘休。铁勒,铁勒,你是要我瀛棘此刻四崩五裂吗?”“这些大道理,我讲不过你,”铁勒延陀喝道,“我就知道,左骖不该交,昆天王的儿子该杀。他可不拿瀛棘当回事,你为什么要替他盘算这许多?”“以一人换瀛棘数年安宁,铁勒,你心中要计较清楚啊。”铁勒延陀如雷般吼道:“你怕他我可不怕他。你要是不敢,我替你点兵,将老五全家都灭了,一了百了。”我父亲瀛棘王抿了抿嘴,背着手在卡宏里重重地踱起步来。他眼望着铁勒延陀,突然问道:“你的头发是谁帮你梳的?”这句话虽然轻,却如同一颗炸雷在卡宏中炸响。铁勒延陀一愣,也抬起头来瞪向瀛棘王,他们那刀子一样的眼神在空中相撞,铿然有声。这几个月来,我父亲瀛棘王已很少在大营里呆着。我的几位哥哥已经渐渐长大,按照草原上的规矩,十二岁即成年,可以统领一方了。大营四周毕竟地方有限,于是瀛棘王便令我三个哥哥带领青壮,在西边温泉河处设立别营,开垦牧放。大营中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。瀛棘王本来不喜内政事务,后来干脆带着数名偏妃到了别营盘桓,大营中诸事就都落在了我母亲舞裳妃子的身上。铁勒延陀每次到了大营都只能见到嫂嫂舞裳妃,妃子对他招待殷勤。夜里安排他的人马在营中歇息,铁勒延陀就在瀛棘王的斡耳朵偏殿内歇息。那些夜晚漫长悠远,月色使荒野看上去如白亮亮银子造成的世界一般。天空是青黑色的,一排排的云如深黑色的海潮,带着呼哨声从北边滚滚而来。一个白衣女人在月光下长吁。我叔父铁勒延陀只觉得自己浑身如爬满了虫蚁般难以入眠,他早在那次七曲兵纠缠瀛棘王妃子时见过她,自那一刻起,蛮舞的女人就如同磁石吸引铁器一样吸引着这个粗豪的男人。他在散布着黑草气息的风里深深地低下头去。